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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南京女童被害:“精神发育迟滞”嫌犯何以反复作案?
  •   命案发生后,4万人口的汤泉镇,将近2000人以按的方式要求判处嫌犯单潜龙极刑,这是他第三次类似,但前两次都被认定有“精神发育迟滞”,得到了轻判的机会。在这个“所有人认识所有人”的小镇上,人们口中的他是在街上游荡的瘦小身形,是戴着那顶压得极低的鸭舌帽独来独去的身影,可悲剧是怎么反复发生的呢?

      5月7日的清水河边,不少人都看见一个小姑娘安静地上了那个男人的白色电动车。她扎着长长的双马尾,穿橘上衣、蓝色牛仔裤和白色板鞋。少有人注意到她的衣服是湿的,那天天空很晴,还没进入梅雨季节的江南干爽舒适。

      在她身后不到30米,是整个南京市浦口区汤泉镇最核心的区域。汤泉中学、小学,几家饭馆,镇上唯一一家稍微大些的华联超市,还有当地最好的几家度假酒店,都开在这片地方。2008年左右,对这个温泉小镇进行旅游开发,清水河这条宽不超过5米、水深不过半米的人工水道,就是那个时候从南侧九龙湖引往镇上的景观水道。它蜿蜒穿过几条巷子,最终截断在银泉边,形成一个街心广场。大多数当地人对这条水道本身并不感冒,“明明一步跨过去的两个村子,现在要专门绕桥”。人们对它最大的好感来源于每年“五一”前后,河道里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龙虾,味道十分肥美。

      家住附近西街后的赵志友从4月中旬开始,只要天气好,每天中午吃完饭,都会抱着一个桶,准时出现在河边。中午日照足,好判断龙虾聚集的,只需要一根竹竿,竿头绑上根鞋带粗细的棉绳,再给垂下的一端打个绳结,垂进水塘里,不消一分钟便提溜起来一只。这招哪怕在同一个也屡试不爽,只要半小时,他晚上喝酒时就能多一道“蒜泥龙虾”的下酒菜。

      所以,当9岁的叶可安在这天中午提出要去那里钓鱼的时候,家人没有反对“五一”假期已经过了两天,熙熙攘攘的外地人都已经走了;距离学校复课的时间还有11天,在家待着也是无聊;河沟距离家的也就100米,更何况,还有一个比她大的男孩子和她在一起。来找她的是从小玩到大,管她叫妹妹的林峰。奶奶王兴霞记得,那天林峰是饭点儿来的,可安飞快地吃完饭,拍拍手跑了出去。

      那会儿正是午休前人们在门口聊天、散步的热闹时候。华联超市门口的拍到12点06分两人并排走过的画面,林峰拎着个桶走在前面,可安举着个渔网跟在半步之后。63岁的贾金梅当时就在河边自口和几位邻居包粽子,看到两个小孩走过来。她从没和可安说过话,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的父母是谁,但知道她家住在得山水情酒店后面,还知道她在汤泉中心小学读二年级,比自己的孙子年级低。这是小镇生活的特点,“没有谁完全不认识谁”。

      赵志友大约12点25分坐到了河边,刚坐下5分钟左右,他看见可安从一处小桥的落水了。“她怎么掉下去的,我没看见,但是没有哭喊,而且水都还没到小姑娘腰那里,天气也好,旁边人都以为她是在玩水。”很快,他看到一个骑电动车背着鱼竿的男人冲过来把小女孩从水里拽上来,并且帮她弄脏的衣裳。他打量了一下那个男人的装备,专业的钓竿、支架、鱼漂都有,他猜想,这多半是个过的热心人,不然谁会来这种河沟钓鱼。

      贾金梅包粽子的地方因为河道拐弯正好看不见小女孩落水的,她是听到那边有喧嚣围过去的。她看到小女孩的衣服,包括内衣被这个男人晾在周围的灌木上,小女孩光溜溜地站在大街上,而那个小男孩林峰有点害羞地背对着他们,她下意识觉得这个男人是小女孩的什么长辈,只是这长辈也太不着调了,哪有让一个看着已经懂事的小女孩赤裸站在公共场合的道理。她记得当时周围有人说这个男人:“赶紧帮孩子把衣服穿上,这像是什么样子。”于是男人又帮她把衣服穿好,随后说:“那我们去林场那边晾一晾吧,省得回家挨说。”

      没有人察觉到的,直到大约十几分钟后,可安的奶奶王兴霞焦急地赶来,沿着河道来回走了几圈,问周围的人:“我孙女是不是被人贩子拐跑了,往哪边去了?”报信的是林峰,他用自己的电话手表打给了妈妈,又被林妈妈转述给王兴霞:“妹妹被一个救她落水的叔叔带走了,不是往家的方向,是往山上的方向去了。”

      中午1点,发动亲戚邻居寻找无果的王兴霞选择了报警。最初,警方将侦破的重点放在了打拐。汤泉镇的联防队员杨百杰向本刊记者展示了他们的工作群,一开始的布置主要是在出入汤泉的公设卡,排查携带儿童的白色电动车。大约下午2点左右,一位联防队员在群里发通知给汤泉的一位,说:“理发店的小说这几天经常看到一辆白色电动车在附近转悠,车主可能是之前犯过奸杀案的单潜龙。”

      这条消息迅速被转发到汤泉当地很多个微信群中,随后,一连串的“不会吧”“又是他”,出现在回复中。

      镇上少有人不知道“单潜龙”这个名字。2005年,17岁的单潜龙在汤泉镇泉西村了一名不到5岁的小女孩,距离本次案发的只有不到一公里。这在当年是一桩轰动的大案,因为被法院认定“精神发育迟滞”,案发时属于“刑事责任能力”,判处10年有期徒刑。

      如今,15年前的泉西村案发地早已物是人非。2008年汤泉整体旅游开发的时候,泉西村集中搬入了泰来家园小区,原来的地皮先是盖起了山前别墅,后来在环保整治运动中又集中拆除。本刊记者辗转找到当年遇难小女孩的父亲张强。当年,他年仅5岁的女儿在爷爷的护送下上幼儿园,就转过一个口的工夫被单潜龙掳走,猥亵抛尸在千亩密林苗圃园中和此次可安极为相似的案情。

      泰来小区是犯罪嫌疑人单潜龙老家所在泉西村集中搬迁的小区,单家在小区内有两套住房,但小区居民其入住。

      张强并不太愿意谈起这则让他伤心的往事。“事实上,我对他的了解也不多。”张强对本刊记者说。在惨案发生之前,作为邻村居民,他甚至没有和单潜龙直接打过照面。只在开庭时远远地看着。问他需不需要发言,他什么都说不出来。案件当时发生在村里,张强找过很多村里人打听单潜龙是不是“真的有”,无论是否和单家亲近,所有人都告诉他,“单潜龙就是有”。于是他就没再怀疑法院的判决。

      在张强的记忆里,“单家看起来不像传言那样有”。当年法院连刑事带民事,共判了25万元的赔偿,单家分几次拿出来20万元,就申请法院调解终止偿付了,说是实在赔不出来,张强也没有过多追究。女儿被害后,妻子接受不了这个结果,选择和他离婚。他后来重新组建了家庭,这件事在家中从此成为禁忌。

      但单潜龙的犯罪却没有就此停止。2013年他通过减刑出来后,还曾经在浦口那边过一起案,犯罪对象是一位“二三十岁的女性”。据南京市浦口区判决的(2014)浦刑初字第216号显示:2013年9月12日16时30分许,被告人单某到江浦街道公园北26号象山花园3幢“瑞琦仕电热水器”店内,见店内只有被害人王某一人,遂用双手掐住王某的脖子,拖入店内的储物间,将王某按倒在地,欲与王某发生性关系,王某极力并用羊角锤欲砸单潜龙,单潜龙避开后用手将王某掐晕,逃离现场时将王某的一部手机及人民币1000元盗走。

      法院最终认定单潜龙系未遂,以罪判处有期徒刑2年零7个月。该判决同样提道:“经南京脑科医院司法鉴定,单潜龙系轻度精神发育迟滞,作案时具有刑事责任能力。”长期从事涉案人强制医疗工作的绍兴市强制医疗所主任王文秋告诉本刊记者,通常情况下,进事责任能力鉴定几乎会把所有精神疾病都排除一遍。所谓“精神发育迟滞”,指的是18岁之前由于各种原因造成的智力低于70(延续到成年后也诊断为精神发育迟滞),可以伴随其他精神症状。他称,一般轻、中度的迟滞鉴定为责任能力。

      但可安的家庭对这些往事一无所知。2014年,爷爷叶开顺决定把家搬到汤泉,一来因为浦口的房子拆迁,这里房价便宜;二来考虑到这里有温泉,利于将来养老。可安的父亲叶飞平时在河南洛阳旁边伊川县的一家酒店管理集团工作,母亲之前在南京城中心一家蛋糕房工作,在可安上小学后为了功课方便,换到了离家更近的浦口,但也只能晚上回家。夫妻俩担心过汤泉的教育质量,曾经计划等孩子上初中时把她送到南京,但现在,一切成了泡影。

      案发当天下午3点,警方从单潜龙位于长贡的家中将其传唤到。汤泉一位民诉本刊记者,当时单潜龙刚洗完澡,准备看电视,还问警方找他干吗。当晚8点,根据单潜龙的供述,搜救队在事发地东南方向两公里的一处封闭林场的树林间,找到了可安的遗体。当时警方考虑到家属情绪,并未让家属前往事发现场,也没有透露尸检的情况。前述联防队员告诉本刊记者,当时小女孩的衣服有多处撕裂。

      5月7日下午1点钟,叶飞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买了最近一趟从伊川县回南京的高铁票,没下火车又预约了一辆网约车,等赶到家时已经是晚上8点。回家后,他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反复走了几次单潜龙的线,发现最后实施犯罪的地点几乎是整个汤泉镇人口最少的区域。从清水河那个街心广场往东西北三个方向都是居民区,唯有南边九龙湖和老山区域是大量绿地,两公里的程,只有一个十字口。老山本来也算是旅游景区,但最后的藏尸地在一处人迹罕至的林场深处,一棵大属蛇的今年多大树连根倒地,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坑,单潜龙当时用薅下来的树枝树叶把坑整个盖住,外人极难发现。

      尽管律师安慰叶飞,之前的鉴定并不能影响此次的鉴定,即使鉴定出“刑事责任能力”,在司法实践中也只是“可以从轻”,而不是“应当从轻”,但叶飞陷入一个非常朴素的疑问这真的是一个智力低下的精神障碍凶手的无意识犯罪吗?

      汤泉镇上的理发店老板李桥是比较早向警方提供线索的人。他认识单潜龙很早,在二十几年前,他在汤泉镇开这家理发店时,就已经对单有印象他总会时不时地从街面走过,有时是去钓鱼,有时是纯粹闲逛,都是一个人行动。“当时的印象就是,怎么有个这么年轻的小孩儿也不上学,整日在街上晃荡。”李桥对本刊记者回忆,那时他给单潜龙理过发,只记得单和同龄的小孩儿不太一样,“不怎么说话,你和他说什么他也经常不接”。

      出事前两天,李桥还看见过单潜龙。正好店里没活儿,他透过玻璃门看到单潜龙骑在一辆白色电动车上,身高不到1.6米却微微佝偻着身子,肤色黝黑,戴一顶帽檐极低的鸭舌帽,“完全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李桥说,即使这样,他也没把单同画上等号,直到5月7日,他在朋友圈看到联防队员发的寻人信息,里面提到了白色电动车的线索,才联系了警方。

      在长贡村,单家的邻居们对单潜龙家人的印象大都不差,甚至多多少少对他们家会有一些同情。在搬来长贡村之前,因为单潜龙的案底,单家已经辗转好几个地方才找到了落脚之处。2008年,他们所在的泉西村拆迁,所有住户都要临时到外村安置。单家最早去了九龙五组,东西都已经搬进去了,愣是被当地村民以赔偿违约金的形式从房子里赶了出来。后来回迁的泰来小区建好,按政策单家在这里有两套住房,但是两栋楼的住户都反对单潜龙住进来,他们只好落脚到现在的长贡村。出事那天,单家的邻居听见单潜龙的父亲在面前叹气,说:“法律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吧,家里前前后后赔出去也有七八十万了,也算对得起他了。”再之后,单家人离开了长贡。

      2008年左右泉西村拆迁时,因为单潜龙的案子,没有人愿意把房子卖给单家,单家被两次后,最终在距汤泉镇三公里的长贡村定居。

      黄芳在长贡村口开超市,以前她经常能见到单潜龙的父亲在门口和人们聊天。他们聊生意,聊钓鱼的技术,聊晚上吃什么,但是绝不会聊起儿子。“听说孩子母亲精神方面也有一些问题,平时不怎么出门,家里里里外外都是他父亲一个人操持,蛮不容易的。”黄芳对本刊记者说。

      家住汤泉镇的69岁退休工人张银良是为数不多和单潜龙有交往的人。他记得两人应该是在某个野河沟认识的,当时这个黑瘦的小伙子问他怎么才能钓到鱼,两人聊了好一会儿。此后近两年的时间里,几乎只要不刮风下雨,早晨五六点,张银良都能准时听到单潜龙在口的招呼声:“老爷子,走,钓鱼吧。”张银良问过他,年纪轻轻不用上班吗?他说,厂子倒了。再之后没有更多的交流,钓鱼忌多说话,两人就这么钓了两年,直到有一天,女儿来接外孙回自己家,碰到单潜龙正好在这儿,张银良记得女儿十分紧张地把外孙叫出去。回头他给女儿打电话问怎么了,女儿说:“你领回来一个凶手你知不知道!”

      根据2012年原卫生部发布的《重性精神疾病管理治疗工作规范》,精神发育迟滞伴发精神障碍,属于六种重性精神疾病的一种。自2011年8月起,原卫生部启用了“国家重性精神疾病信息管理系统”。此后,城市内的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乡镇地区卫生院等基层医疗卫生机构,要在居委会、村委会等机构的协助下,对辖区内连续居住半年以上的人口开展疑似重性精神疾病患者调查。对于已经确诊的患者,需要建档立卡,并在征得其本人或监护人的同意下,纳入国家重性精神疾病信息管理系统。

      汤泉街道办向本刊记者确认了当地开展过这项工作,但是并不确定单潜龙是否在这一系统中司法鉴定结论显示他有“精神发育迟滞”,但并不包含“伴发精神障碍”。“即使录入系统的人员,社区也只能做到定期随访,帮助联系医院,而没有办法对他们的行动范围进行。”一位社区工作人员告诉本刊记者。

      因为担心单潜龙再次因为被鉴定出精神疾病而脱罪,案件发生后,叶家曾在小镇的银泉广场征集过一次签名。4万人口的汤泉镇,将近2000人以按的方式要求判处嫌犯单潜龙极刑。“这种人就永远不能让他再出来。”一位6岁女儿的母亲情绪激动地告诉本刊记者,她签上了全家的名字,“法律已经给过他两次机会了,可是谁给这些孩子们机会呢?”